纸片纷纷扬扬落下，像是冬日里最冷的时候的大雪，又像是古礼里送葬时候带着火星的冥币。
这死寂之地，只有主机运转时嗡嗡的噪声，莹蓝的光芒时亮时暗，不可计数的运算数据流从显示屏上一闪而过，被记录下来，得出结果后化作实质的纸，又从上边落下来。
观测者沉默地注视着一切，从这间充斥着电线与管道的实验室，到外边因失去电力供应而停止运转的各种设施，再到荒芜且无人的星球，一直到电波无法传播的被消除了的宇宙。
“...十月十二日，观测记录显示宇宙消除比例已达93.867%，预计剩余运行次数67.4次。第709834次运行失败，无法得出模拟结果。请重新设置参数。”
人工智能报告的内容并未使主使者的神色产生变化。他弯腰从纸堆里捡起刚刚生成的数据结果，单手在浮起的键盘上敲击修改着设定值和变量参数。
“保存完毕。拟运行开始，预计十六个小时后正式运行。数据库输入开始，自动修正开启，主机重启中......”
汇报完成之后，观测者难得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：“我觉得你应该感到绝望了。在不可计数的可能中寻找生路和放弃也没有区别，还是说你相信'奇迹'？所谓潘多拉盒底的希望？”
主使者认真输入的手指停了一下，转过头问那台一直陪伴着自己的超级计算机：“这是你的逻辑模块提出的结论吗？”
“否认。以上只是人格运算模式下的合理推测。”观测者回答，“如果需要我为你提供逻辑模式的测算，请下达新指令。”
“哦，算了。没那个必要。不过我记得为了腾出空间记录观测数据，有关人文方面的资料应该都覆盖了才对。刚刚那个是数据遗留吗？”主使者按下面前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。
“自检中...是否删除上述数据？”观测者换了种语气，“别这样，我的语言组织模版都快被你删光了。难道一直对着一个不会说俏皮话的家伙很有趣吗？尤其是这里只剩下你和我，你总要找人说话吧。”
“你只会劝我放弃。”
“时间悖论存在的因素影响计划的成功率。理论上讲不论主机再启多少次，扭转时间多少次，在已经发生过结果的前提下想要改变它（毁灭）是不可能的。”
“你的存在就是帮助我从不可能的几率里找到那0.00000000001%。”
如果观测者拥有表情，它此时一定在苦笑着：“博士，我所能做的只是辅助你记录下那些失败了的结局和导致它们的因素。我无法观测未来，更没有办法从那么多可能里推测出通往你想要的结局的路。”
“这就足够了。”
观测者沉默了好一会。又说：“博士，穷举法一般适用于样本数据不大的情况。而无法观测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少种，塞满了我的存储空间也写不下。做一件根本看不到尽头的事情，毫无意义。”
“我没有选择，人类也没有选择。被消除之后什么都不会留下，我起码要承担起自己的错误。”
“时间调度已尝试以下节点：第二次总实验计划立项，第一批实验成品存活，第二批实验成品存活，实验体出逃前24h，实验体出逃前72h......是否增加新的节点？”观测者提起来另一个话题，或者说，按照程序内的设定它应该在此时提起这件事。用人类的话来讲，就是读空气。
“尝试增加新节点：实验体k-1000出逃前48h和...实验体'夏意'实施'司令塔'最后阶段前12h。”
“您认为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出错了吗？”
“我一直在怀疑'夏意'在实施'司令塔'计划时隐瞒了我们一些事情，现在基本上确认了他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的事实。如果说要从头改变的话，需要把这个不稳定因素剔除...即使回到过去，我也没有把握能够掌控住他。”主使者说出了对他来说是示弱的话，但话音一转又说出可怕的决定：“所以这一次叫他只剩下一个头颅就好了，保留最基本的脑部组织，用隔绝材料打造的培养槽封闭，让他用一次性的躯体生活。”
“理论上无法阻止他的精神侵染。”
“是为了使他不能够逃离和更好监控。失去了人类的普遍姿态，像是一个怪物那样生存，这样的话即使逃离基地也无法融入外界。他的世界只存在于培养槽里。”
“节点保存完毕。拟运行时长增加二百五十六分钟，读取模拟资料中。”观测者报告进程后，四下的嗡鸣声变大了一点。
“看来有效果。”主使者说，“提取观测结果。”
“'司令塔'计划失败，实验体'夏意'备用躯体毁坏程度达87.36%，进行人格转移。实验体k-1000出逃。”
主使者叹气，下达指令：“继续运行观测模块，暂停其他时间调度进程。对已观测结果封箱。”
“进行封箱会导致无法在本时空内对该进程进行干预，是否继续？”观测者询问道，“你肯定这一次有结果？”
“改变已经发生了。”主使者语气笃定，“你看，我们有客人了。”
他话语刚落，少年就踏入了这独立于时空之外的实验室，目睹那漫天的纸片飞舞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。